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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莲的采访，约在了她生产的前一天

一同见的，还有半步不离她左右的丈夫钧

这是第一次同时面对试管夫妇

他们年轻，有属于他们这代的价值观和家庭理念

经历备孕的不顺，又经历试管助孕看似出奇的顺

他们获得了超越同龄人的对生活、对生命的感悟

也收获了心灵成长的另一份礼物

采访 ｜ 素树

口述 ｜ 莲 、 钧

在飞机上，俯瞰神户。

一个城市留给你的记忆一定是立体的，混合着光线、味道、颜色，声音，糅杂在一起，扑面而来，就唤起了你的记忆。这是熟悉的、重庆的夏天。日头不用太烈，汗粘在身上，无休的蝉鸣，车马人声喧嚣、甚至有一丝透不过气的闷，包裹着你。而这，不过是连续高温里普通的一天。

和莲见面，约在了商场里的一家理发店。明天孩子就要出生，老公钧要理个发准备和儿子的见面，莲也要在临产前洗个头，借着出来溜达下。

“你们好年轻。” 见他们第一眼，我不由得感慨。

莲一身黑底白色绣花的连衣裙，清秀的眼眸，素颜，钧高大帅气，看上去他们更像一对恋爱中的情侣。

看不出，她是怀着双胞胎马上就要临产的准妈妈。

“我的体重才增了24斤，而且宝宝也不轻。” 按说莲属于高危孕妇，何况她的状况是同卵、单绒双羊，即只有一个胎盘、两个羊膜，相对于异卵有两个独立的胎盘系统，风险更高。医生说37周是并发症的高发期，变化随时都可能发生，这样一周前确定下明天剖腹产。

 

办住院几天了，晚上莲会悄悄回家住。用她自己的话说，透透气。其实整个孕期，产检和要接生的医生并不知道，这个心宽乐观的年轻准妈妈，怀的是试管宝宝。

“我问过医生朋友，说孕期和自然怀孕完全一样，医生询问只是备案。”从一开始，莲和钧压根儿就没想过肚里的宝宝会和别人的有什么不同，即便看似顺极了的试管过程其实也并非那么轻松。

  1 

“为什么对别人如此自然的事情，在自己身上却这么难？”

也许经历过做试管的女性，都会在心里面对过这个追问。莲28岁，钧比莲大一岁，都是从小在城市长大的独生子女，生活安稳，从读书到工作，一切都很顺，备孕受挫，就算是两个人的人生经历里最大的挫折了。

结婚四年，备孕一年，无果。夫妻二人的生活方式很健康，从不逛夜店，早睡早起。可每个月都是周而复始的期望、等待、失望。

 

钧偶尔会出差，怕时间算得不准，莲去做卵泡监测。连着几天跑医院，其实只是简单的做B超、给医生看结果。但这短短的过程付出的却是排长队、穿过拥挤嘈杂的人群，耗掉半天的时间。“那种氛围，感觉整个人负能量就要爆棚了，那次卵泡也一直没长大，医生说下个月再来，我只想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？”

 

钧身体很健康，莲一直不停的怀疑自己，而且时间愈久，这种怀疑就愈深。直到最后，除了最痛的输卵管造影，莲把什么检查都做了，才想到让钧去做检查。没想到，结果却似当头一棒：罗氏易位，染色体有问题。

 

“其实检查结果出来，就如同下了判决书。医生直接说，不可能自然受孕了。” 他们找了两个老教授，都是同样的答复，首先怀上很难，即便怀上可能会不断流产，另外即使孩子出生没有任何问题，长大也可能有染色体的问题。

 

他们面临的选择只有做试管，而且一定要做PGS筛查，把风险降到最低。身边有相识的朋友做试管，奋斗了几年还没有怀上，莲深知这是条不轻松的路。

 

“最难的时候，是迈出做试管这一步之前，就是你要接受这件事，接受医生告诉你的不可能。其实两个人都有压力，你想发泄的时候，就会考虑到对方也有压力，这样其实情绪没有出口，而且这种事情，你也不愿去和别人说。有时那些黯然的情绪就会像潮水一般袭来，本来好好的，突然那一刻泪就上来了。”莲忆起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。

 

夫妻俩开始寻找做试管的途径。因为要做PGS筛查，他们对国内的技术半信半疑。本计划去美国，却偶然看到美国英医院的网站，懂一些日语的莲找到日本英医院网站，也托朋友打听情况，知道医院并不接受国内的人直接过去，就联系了北京办事处。恰巧莲和钧本来就计划去日本旅游，这样，抱着试试看的心态，他们把计划好的行程加上了神户，就去首诊了。

 

直到现在，钧还对和盐谷院长的那次见面印象深刻。“首诊他就把后面的方案全部定好了，太厉害了。微刺激一般卵子比较少，他预计莲有6颗，然后会有2-3颗存活，后来真的都一一验证了，太神了。”

 

8月首诊，确定微刺激方案。莲还是颇有压力，因为自己的AMH值特别高，以她的年龄按说应该低很多。院长怕她卵巢反应太大，会肿胀，产的卵子太多，才建议微刺激方案。10月顺利取到6颗卵，有两颗走到囊胚，都是5BB。做完筛查后，一个通过，一个待定Mosaic。待定意味着，孕期有可能出现问题，如果没问题，孩子能顺利出生就OK了。

 

筛查后已经知道是儿子，本来想要女儿的莲却不想再等了，很快12月移植。移植的时候钧也在，两人心里都揣着有些忐忑。医生指着屏幕上的点，告诉他们，这是一个胚胎，放进去后又拍了张B超。钧印象很深，确确实实就是一个胚胎。

 

移植当天回国，莲清楚的记得，那天因为航班延误，还在南京机场滞留了一晚。

十天后去医院第一次检查确定怀孕，第二次确定是宫内还是宫外，第三次产检发现有两个胎囊。知道结果时，两个人都愣住了，明明只放了一个胚胎啊，而且双方的家族都史都没有过双胞胎。医生是个和蔼的老太太，看他俩完全是懵掉的神情，还宽慰说：“你们要相信科学，这是真实的事，你们不要怕。”而在英医院助孕的这么多中国准妈妈中，这也是首例：一颗受精卵，却发育出双胞胎。

 

莲现在回想起来，都很庆幸当初的选择。从首诊到明天生，刚好一年，顺利得让她自己都没法相信。

 一路就医也伴着旅行，并没有把美景落下。

2

 

半个月前，莲和钧又去买了一只小狗，这让老人大为不解，“娃儿都要生了，是啷个想的嘛。”

对这，夫妻二人却有自己的理解。他们笑谈，马上要出世的双胞胎儿子是两个鸡宝宝，再加上暂时寄养在外、准备满月后接回来的大狗皮皮，家里就要“鸡飞狗跳”了。

 

“我们都觉得家里有动物，对孩子成长会好。孩子也更容易懂得去关心、照顾动物。养狗是麻烦，你要花很多时间、金钱，但它回报给你的，却不是用钱能衡量的。” 莲很笃定的说，她在国外的科学杂志上看到，家里有狗的小孩的抵抗力要比没有动物的强20％。“很多老一辈，把孩子早产啥的归结到宠物身上，其实没什么科学依据。”

 

结婚的第二年，他们在楼下宠物店抱回了一只几个月大的黑色拉布拉多犬，取名皮皮。如今，皮皮已长成五六十斤的大狗，而这段养狗经历，被夫妻俩一再的提及，也成为他们一段有意义的生命体验。

 

“皮皮喜欢水，常在小区水池里玩得很脏。我的观点是它高兴就好。你养狗又不是为了把它关起来。看它在草坪上跑得那么欢，我就开心。“

 

而莲的这些话，钧坦承说在一年半前他完全听不懂。曾经，他俩约定谁在家，谁管狗。都在家时，莲说，你下去遛狗吧，钧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又要遛狗了？狗玩得一身脏兮兮，他看不下去；狗把屋弄乱了，他受不了。曾经觉得好玩的小狗，慢慢成了眼里的“拖油瓶”。“我没法理解他，他也不理解我。” 那个时候，为狗的争吵总是免不了。

 

小时候，两个人都有过养宠物的经历，但其实都是大人养的。莲的记忆里，小时候养的宠物，最后都会被送走，因为慢慢大人会觉得太麻烦，小孩也不管。她暗暗揣了个心愿：小时候，抛弃了这么多小动物，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养一个。

 

“养狗是一件超级磨练耐心的事情。你每天要做清洁，不断面对它的不听调教，比如它又忘了上厕所，要到一岁多才能养成比较稳定上厕所的习惯，这之前都是在考验你。”莲始终觉得在养狗这件事上，自己的耐心和定力被修炼得提高了几个段位。

而自称“以前不喜欢有生命的东西，养小狗是为了取悦莲”的钧也慢慢改变了，甚至在养狗的经历中，他却感悟到育儿之道。

 

“狗不听你的话，你只有成百上千次地说，直到有一天它可以听懂了。如果他不听话，甚至和你反着干，你去打它，你会发现他是听话了，但从此就是条顺从的狗了，再谈不上和你有交流。我觉得这和养孩子是一模一样的。”

 

他坚持要再养一只小狗，让孩子看到大人在用心照顾动物。“孩子也许仍然像我们小时候一样，自己不管狗，可能一年不会，两年不会，甚至长大都不会，可是总有一天，他会认识到，我养它，我要照顾他。这一天到来时，那这之前所有的等待就有意义。”

钧承认自己的转变在于：你可以站在一条狗的角度去想问题。当你想动手，试图去让一个动物服从你的时候，你会去想后果是什么，而不是只想着怎么满足你眼前的需求。

一段把小狗养大的经历，夫妻二人都从中感悟良多。

3 

 

莲不止一次的提到，自己做试管太顺了。“我在帖子里看到所有做试管的案例，别人的经历都比我复杂、曲折。但越是看到这些，我就想，我不要拖到那个年龄，现在就要去解决碰到的问题。”

 

去日本这一路，没遇见过比自己年龄小的。不仅是年龄，碰到的做试管的家庭，经济情况都要宽裕很多。其实选择去国外就医，对夫妻二人是笔不小的开支。做试管的费用，日本的是国内的2-3倍。两个人算了一笔账，从结婚到现在的存款，也就够负担这一次从首诊到移植的费用。万一失败了怎么办？莲说不管它了，到时候再说。

 

生活中的莲，也更愿意去相信别人。“有很多人不太愿意相信别人，怕吃亏，或被骗。其实选择信任别人也是给自己机会，让自己更自在和快乐。我愿意把别人往好的方面想。”

也许正是这种不计得失的勇气和豁达，在无意中成就了她的“一帆风顺”。年龄小，也是她怀了双胎还能在孕后期行动比较自如的原因。身边有的双胞胎妈妈到后期都快做轮椅了，她还每天出来散步半个小时。直到临产这一两周，能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动得比以前厉害。“肚子起伏特别大。我感觉他们就是马上要出来的感觉。”

这一路日本就医，莲总结就是三个字：没遭罪。“在英医院，特别安静，不会像在国内排长队、挤在走廊里。我有个好友在国内做的试管，取了25个卵，取完后在床上躺了3天。我取完没觉得有什么不适。” 即便现在产检，每次又会经历那些排队、拥挤，有时也会在这炎炎夏日升起莫名的烦躁，但总是有一个大大的期待在前面等着，所有的煎熬都是值得的。

 

而钧的评价更直接：医疗水平不在一个等级上。对英医院的效率和服务周到，他不自觉的会拿来和现在比较。“在英医院，B超约的9点，如果9:05分没有叫你，就很罕见。但你看我早就约了今天8点B超，结果去了说做不了，推到10点，去了又改到下午2点。”

 

夫妻俩都喜欢读书，钧说自己的阅读习惯是莲影响的。“要说区别，在英医院时，我可以看《红楼梦》，但重庆这边不行，因为会吵死你，只能看更轻松的流行小说，比如《我的前半生》这类的。”

试管的这一路，有很多这样的安静时刻。

4 

 

“如果没有经历做试管这件事，设想自己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么？” 不止一次，我把这样的问题抛给被访者。

 

“没有这个经历，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敬畏、珍惜生命。对待孩子、对待生命的感觉，都不一样。你不会认为你得到的就那么理所当然，也不会主观的只按自己的意愿去看问题。”钧是理科生，每天和机械打交道。在他的眼里，1+1=2，理科生就是要看2那个结果，如果没有结果，就“划不来”。但现在自己最大的领悟是：过程和结果同样重要，甚至比结果更重要。

 

而莲说：“曾经，我觉得生活对自己不公平。但后来想，人不可能一直顺，你不能把好运气一直用到老。如果总会发生点什么，我宁愿早点来，你还有能力去解决它。这样想，就觉得自己是幸运的，总比发生了，你无能为力好。”

 

面对同龄的朋友，有的下班抱会儿孩子就忙着打游戏，周末如果父母带不了孩子就会很痛苦，莲会表示不理解。“如果要孩子，肯定就要面对这些。难道当决定要孩子时，没有做过心理建设么？”而钧把这归结为，可能是他们太顺了，还没有完全进入状态。

 

钧认为自己的变化，来自于生活经历、书籍，有时甚至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。“坐高铁时去早了，看过往的行人，有的是父母拿着手机玩，孩子悻悻然跟在后面；有的是爷爷奶奶拽着孩子，孩子忙着打手机游戏。我就想，这不是我想要的家庭关系。以后怎样让孩子不被电子产品绑架，怎样让生活更丰富，这些念头时常就会蹦到脑子里来。我的父母到现在也不会用手机买票，等我老了，我的孩子来影响我的时候，我会接受新东西，也会坚持一些影响孩子的东西，我希望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始终是良性循环的。”

 

在莲的眼里，这个常常念叨着以后孩子会怎样，该如何应对的准爸爸，会是一位有担当的父亲。经历过一起面对生活中的风雨，她和钧的感情，就像春雨润物细无声的过程，更深厚了。“结婚四年，我们没有变得无话不说，而是越来越好。一整天呆在家里，不会觉得烦，还有很多事可以一起做。这四年里，我们不自觉的被对方改变，我变得更像他，他变得更像我。”

曾经，钧很讲究秩序感，容不得家里有一点乱。莲则是典型的重庆女孩，直率、自然，不拘小节。牙膏挤了，没拧上盖子，钧觉得不可忍受，而莲更觉得钧的执拗不可理喻。但现在，看着养狗的朋友把家里弄得跟实验室一样干净，钧像看到当年的自己。“可能还不如家里乱点、脏点给你带来的感觉更深。我以前觉得洗碗很痛苦，现在觉得也挺好，看着它变干净的过程也好玩，你甚至觉得碗也是有生命的。”

每年，他们都会出去旅游几次。以前，钧不喜欢旅游，要玩就是住酒店，玩海岛，更没尝试过自由行。可是现在住在星级酒店，钧会觉得睡不着，太闷了。在神户的时候，他们住民宿，去逛本地人去的超市，自己做饭，体味到更多当地的人文风情。以前钧不喜欢和人交流，更愿意用手机，现在他会享受和人面对面的交流。以前，钧不喜欢点菜，也不关心别人喜欢吃什么，但现在，他会更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。

住民宿，感受当地人宁静安详的生活。

“很多的改变，综合在自己身上，凸显在对生命、对孩子的认识上。”钧这样说。“身边有的朋友要小孩是为了老人，但我们是真的想去迎接小生命，小孩子的世界是你想象不到的，我们想要陪着他们，去看这个世界。”

 

因为莲怀孕，已经快一年没有出去旅游了，这让夫妻俩都有点不习惯。曾连续三个夏天都去过的日本，让他们想念。“虫鸣的声音都不一样。街头蝉鸣的音调，日本和重庆的不一样，北方和南方的也不一样。” 那个曾经只住酒店，辨别不出外卖和堂食有区别的理科男，一本正经的告诉我，他会怀念曾经去过的远方小镇，那里的小巷和枝头的虫唱；他不再在乎一条狗是不是在泥水里玩脏了，在狗的快乐里，他触摸到自己内心被打开的另一面。

听着钧絮叨起那些曾经完全进入不了他的世界的细微的感受，我却想起波兰诗人米沃什写的那首《礼物》：

如此幸福的一天。

雾一早就散了，我在花园里干活。

蜂鸟停在忍冬花上。

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。

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。

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，我都已忘记。

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。

在我身上没有痛苦。

直起腰来，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。

生活中，我们经历的每一天、每件事，那些带着喜悦或忧伤的，那些沾着晨露的、披上暮色的，活色生香就是我们周遭的生活，放下，打开，便看见了更多的风景。

打开心灵，看见了更多曾被忽略的美好。

后记：

曾问起为孩子的到来，都准备了什么，这对年轻的夫妇告诉我：他们一切都准备好了，只为等待那一刻。

 

8月8日凌晨，莲和钧的双胞胎儿子出生。

两口之家变成四口之家。

祝福他们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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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谢英妈妈 莲 和 英爸爸 钧 口述经历，提供文中所有照片，并授权YingIVF平台唯一发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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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素树，资深媒体人，曾供职于京城多家媒体，任记者、编辑

【 英宝记 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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