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,不舍眼前,又怎能去寻我所求?
40岁了,事业、孩子,这个天平上,我别无选择。
说来惭愧,留过学,阅历也算丰富,可对生育的认知却少得可怜。和郁结婚时我36岁,并没意识到时日紧迫,两年后才开始备孕。
一年不得,干预指导同房、输卵管通液统统试过,那时尚不知,其间的辛苦与日后经历的比起来,仅仅是毛毛雨。
3年11次取卵、3次移植,我用自己的试管之旅,印证了高龄生育的举步维艰。
这一切,如今道来云淡风轻,过往的一步步,却都是血泪交织。

看不够神户郊区漫山的樱花

10月移植,胚胎解冻后竟奇迹般的升级了,成功着床。回程的航班上,心情大好,看着舷窗外被夕阳映红的云层,我以为未来也会如这晚霞一般美丽迷人。
回国后,把工作的节拍放缓了些,安心养胎。常常在夜里,我跟孩子说着悄悄话,憧憬着他来之后生活的变化。
八周时产检,B超室。“没有胎心啊。”医生好似生死判官,她轻轻吐出的一句话,似五雷轰顶。
记不得怎么走出房间的,见到郁,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。他什么都明白了。
12月8日,永远记得那个日子。冬日难得的暖阳,肆意的阳光倾泻在窗外,我却如丧尸一般等待着流产手术。
药流片剂服下后,剧烈腹痛,我被提前推进了手术室。
去年也是这里,输卵管手术,不同的是,那时心有害怕,却怀着希望。而此时,我不再恐惧,心里平静而绝望。
醒过来时,已经在病房了。“你别哭了,这样对身体不好”。病友轻声劝慰。我才知道,从麻醉开始,我便一直在流泪。可记忆里,全是空白,也许人太悲伤时,潜意识在帮你释放。
一年里,4次赴日,2次取卵,抽了30多管血,打针吃药更是不计其数,可第一次离我这么近的孩子,还是走了。
他曾那么心意坚定的跟我漂洋过海回家,孕后一些指标不好,但早早就确认到了胎芽,他一定竭尽全力努力过,在给妈妈最后的安慰。
眼睁睁看着他像天使折了羽翼,心,碎了一地。
术后宫缩,我疼的打滚,双腿痉挛的站不起来,郁扶我去卫生间,大吐一场。躺到病床上,虚弱的犹如死去,此刻,阳光却金亮亮的撒满全身。我想,如果真有上帝,这是他在给我慰藉吧。
同屋一个病友大我五岁,早早醒过来,自己蹦到了病床上。我说你怎么这么潇洒? 她说她移植过4次,1次胎停,这次因为胎心不好必须做掉,而这一切,仅仅因为17岁的女儿意外去世。
这人世间啊,真他妈的苦。

远眺暮色中的神户港,心中藏着对未来的担忧。

2017年6月,第二次移植。尽管医生并不主张,我仍坚持移植了仅有的两颗囊胚,本以为成功概率会大,但这次,竟没能着床。
微信群里,当月去神户移植的有十几个姐妹,除了我,别的都成了。为什么我这么惨?自己真的成了老大难了。
失败望不到尽头,接下来的两次进周,要么十天卵就很大,要么服了药也不见长,根本走不到养囊这一步。
AMH断崖式的狂降到0.7,岁月催人老啊。看到医生特别耐心细致的跟我解释,我都觉得他是可怜我。
取不到卵,比移植失败给我的打击更大。似乎有个声音在嘲笑你:看吧,卵都快没了。
那一天,站在神户街头,心里却顿然觉得乌云密布。这么奔波辛苦,究竟是为什么?我原本是热爱生活的人,却被这试管弄的灰头土脸,眼里的世界都失了颜色。

天空乌云密布,一如我的心情
静,才会反观。为什么要这个孩子?能不能接受没有孩子的生活?我一路奔忙,却从没细想过这些问题。
老人没催过,郁也从没给我压力,从始自终,压力都是自己给的。难道就因为别人都有,我也不能没有?
我不是追求完美的人,人生的丰盛比外在的圆满更让我认同。何况,世间哪有什么圆满,完整与不完整也不过一念。哪怕被生活打击得千疮百孔,念转了,完整就在那里。
义无反顾的去追求,对结果不抱执念,即使我并不能做到十分,但我想通了,可以接受没有孩子的生活。有了这个底线,便一下放松了。
我开始合理安排饮食、运动。以前的坏习惯:久坐、爱喝咖啡,都慢慢远离。神奇的是,以前缺铁缺钙、甲状腺不正常,在后来的体检中,这些指标都正常了。
直到今天,我依然感谢当初的自己,勇敢的与职场作别。

无数次来神户,异乡的风景早已变得熟悉而亲切。

我知道,命运想要把我打击到绝境,贴到地面了还要压你进泥土。来吧,都来吧!
那天,和医疗助理Winnie聊了很久。我甚至想转战美国,但冷静下来,心知并不是医疗技术的问题,年龄,才是无法逾越的障碍。
之后的大半年,微刺激加自然周期,国内监测到卵泡还好,一张机票就飞去日本,这样又去了五六次。
希望-失望-希望-失望,轮回一般。时间在无声无息中逝去,意志也被消磨着。很多次,在心里问天父,我该怎么办?继续,还是放弃?一次次进周失败,和西西弗滚落的石头,又何其相似?

站在六甲山山顶眺望神户港
最了解我情况的,是山田医生,曾经,别的医生相对保守,他却鼓励我大胆尝试长方案。虽然语言不通,却总觉得我们心意相通。他一心为我好,我能感受到。
第二天再去医院,正好是山田出诊。他仔细查看了激素水平,建议再等两天,这样第13天才取卵。虽然最后只得到一颗马赛克,却为转机埋下了伏笔。
第11次进周失败时,感觉身体快被掏空了。我在心里问自己,我在干什么?原本,我是个洒脱的人,却生生被要孩子这件事困住了。
三年来,一直在绵延的挫败感里蜷缩着:每次去神户都是乘兴而去,败兴而归,或者是疲惫的继续,绝望的收场。对信仰的怀疑交织着对未来的迷茫和焦虑,那是一段生命中的至暗时刻。
那时,《人世间》正在上海电视台播出,我常常看得泪来。生命已然这么残酷,何苦要逼着自己面对胜算无多的事。
我终于做出了决定:最后再试一次,然后彻底放弃。
该结束了,我等不到拨云见日,也不再执念于此了。

阅尽千帆,终于见到花开。

惯常,移植后便不会再见到取卵时的大夫,但第三天去医院,竟又碰到山田了。好惊喜,他笑眯眯的对我说,“祝你成功。” 我忍不住掉下泪来。
在我心里,Winnie就是个观音姐姐。漫长的治疗周期,迂回曲折,心里悲喜起伏时,她总是电话那头我最想倾诉的对象。没有她的鼓励,也许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。
成功着床了。生命真的很神奇,在你决定放弃的前夜,就是这颗连自己都不看好的马赛克,竟然成了。其实,这个孩子就是大家的合力带来的。翻译妹妹、Winnie、山田医生,我一直觉得,我就是他们最希望成功的病人。
怀胎十月,别人3个月后就轻松了,我却从头到尾都担着心。直到生产那天,伴着一声“哇哇”啼哭,医生的话那么清晰的响在耳旁。“好着呢,多么好的小孩。” 我却突然,嚎啕大哭。

这一刻,等了太久,地老天荒。

在神户的咖啡馆,享受清晨的休闲时光。

✎ 英妈口述 · 资深媒体人素树撰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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